鄺重平教授退休後創辦「教授書房」繼續指導中小學生,現居英國 Glasgow

在上世紀七十年代,香港的電子業蓬勃發展,本地曾經造就了優秀的電子業界巨頭,美國 NASA 的阿波羅登月計劃,更加用過港產的電子設備!為更了解當年香港電子業的發展,今次訪問了中文大學首位獲得博士學位的鄺重平教授,他正是中文大學機械與自動化工程系的創系者,也曾擔任訊息工程學系系主任。

美資背景下的港產創新

在上世紀七十年代,香港電子業與台灣同行實力相若,例如曾任行政立法兩局議員的李鵬飛,七十年代亦曾任職美資安培泛達(Ampex Electric and Manufacturing Company),替美國總公司策劃於台灣及香港設廠,更在香港分廠成立設計部。

安培泛達早期生產電腦磁環記憶體,客戶來自歐洲和日本的大型電子企業,高峰期聘用 3800 名工人,在生產和管理技術方面於業界處於領導地位,譽為香港電子業的「少林寺」,這也是香港半導體製造業的起點。

事實上,其他美國大廠例如 Motorola、Fairchild 以至 Lockheed Martin,當年也曾經座落於香港工業區,「例如 Fairchild 就很高調地在觀塘有整棟工業大廈,入夜之後在遠方也能見到那 F 字招牌;至於 Lockheed Martin 就相對低調,原因我相信是因為生產軍工用品,需要一定程度的保密性。」鄺教授回憶 70 年代末,他當在觀塘 Lockheed Martin 返工的日子。

當年的電腦記憶體,依然是「磁環記憶體」,這種磁芯記憶體是非揮發性記憶體(Non-volatile Memory),即使當機或電源中斷,只要沒有發生錯誤的寫入訊號,則仍然可保有其內容,在早期太空探索時代表現了非常可靠的特性。

「Lockheed Martin 之所以選擇在香港設廠,因為當年還未有半導體記憶體,這些磁環記憶體即是黏在母板上面,而所謂生產線,就靠本地熟手女工需要在顯微鏡之下,用一條綫穿過這些磁環,亦即的『穿珠仔』。」

那時正值美國阿波羅登月計劃的後期,Lockheed Martin 作為專門生產航天和軍工設備的企業,正是美國太空總署的供應商,整條生產線都在香港完成,換言之 NASA 的阿波羅登月計劃曾經用過港產的電子設備!

上世紀香港電子業發展蓬勃,本地熟手女工能在顯微鏡下用綫穿過磁環生產磁環記憶體,亦即所謂「穿珠仔」(資料圖片)

上世紀香港電子業發展蓬勃,本地熟手女工能在顯微鏡下用綫穿過磁環生產磁環記憶體,亦即所謂「穿珠仔」(資料圖片)

香港電子業崛起創新

我很想知道,Lockheed Martin 這些在當時稱得上高科技的產品,為什麼不在美國本土自行生產?

「在美國你根本揾唔到呢啲熟手女工,因為工作太辛苦,每日要望住顯微鏡穿珠仔,對雙眼健康的損耗很大,女工往往只有幾年工作壽命,在美國根本請不到人願意做!另一方面,就是香港當年作為英國殖民地,有健全法治制度令美國投資者覺得安心,不用擔心重要技術外洩。」

在香港電子業蓬勃發展的年代,不僅吸引了美國企業進駐,本地也嶄露頭角一批成功的創業家。鄺教授回顧並舉例以說明這股狂潮。

「首先是震雄集團,他們的塑膠機也有一定的技術成分,我覺得也屬於科技範疇,尤其是在當年。其次就是精電的 LCD,公司由張樹成和廖約克共同創辦,廖約克在哈佛讀物理(廖約克胞妹就是廖秀冬),張樹成在英國,應該是 Manchester 修讀電子,兩個人本來都是中大講師。」

「仲有 ASM Pacific,今天已經不是香港公司,但最早 70 年代在香港成立,類似 Lockheed Martin 那類高科技公司,做 Semiconductor、IC 相關生產設備,自動化技術程度極高!」

ASM Pacific 雖然早已遷到新加坡,但公司仍在香港上市,2022 年全球聘用超過 11000 員工、收入超過 190 億港元。「創辦人也是我在中大讀 PHD 時所認識,他們後來搬了去新加坡,我 10 年前去探訪過佢哋,見到新加坡給予非常好的優惠,這方面香港根本無得比。」

「另一個例子,就是陳作基教授創辦的千里眼,那時我們一齊在中大讀 PHD,他畢業之後去了城大,將科研轉化成產品。千里眼就是 video 的 data compression,在當年光纖尚未流行普及、頻寬不足的時候,就需要這種技術將壓縮影像數據,以便在 56K 網速之下傳送影像。」千里眼 1994 年創立,後來於 2001 年 5 月 8 日於創業板上市,集資額為 3000 萬港元。

鄺教授續稱,還未計再後來譚偉豪的權智(快譯通電子辭典母公司)和王維基的城市電訊以至現在的 HKTVMall,以上不少都是來自中大電子系畢業又成功創業的校友。

經濟轉型無以為繼

事實上,香港電子業曾經的「輝煌」可追溯至 1970 年,當時高錕教授回到香港,擔任香港中文大學電子系的創系教授。雖然他只在這個職位上工作了四年,然後返回英國工作,但他的貢獻使得中文大學成為現代科技的先驅,並培養出一批傑出人才。隨後電子系不斷擴展並成為電子工程系,並吸引到權威教授陳天機教授和陳之藩教授加入,成為中文大學吸引理科頂尖學生的標誌。

然而,隨著中國內地於 80 年代改革開放,不少香港廠家都相繼「北上」,與此同時,香港也出現了經濟的結構性轉型 – 地產和金融業乘時而起,很多昔日白手興家的廠商,紛紛轉型成為地產大亨,香港的電子業自然逐漸式微及邊緣化,連帶大學收生成績也「敬陪末席」,淪為中文大學除了宗哲系以外,收生成績最差的學系,正式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。

時至今日,香港當今所有大學都對「創科」極其重視,紛紛成立大學相關創投基金、技術轉移部門,甚至「創新學院」和「創業課程」亦相繼問世,香港未來是否將迎來更多類似精電、千里眼、ASM Pacific、權智、城電以及思謀和商湯等科技巨頭的崛起?

「當年大學講師創業絕對不流行,並不是一個風氣,我的老師陳之藩教授,因為從美國歸來,他就開放得多,願意支持大學老師出去創業,結果就有了當年精電的成功例子,曾經佔全球 LCD 市場百份之二十份額!」精電(Varitronix) 1978 年由廖約克、張樹成及李冠南三位教授與他們的學生郭兆坤等人創立,主要生產液晶體顯示器並於 1991 年在港上市。

鄺教授指出,在軟件領域方面,科研轉化為商品的過程確實相對較易,由於軟件業的發展與科研息息相關,相對不需要太多行業知識,例如硬件開發、半導體以致其他商業手腕。人工智能獨角獸思謀和商湯都可視為這方面的成功典範。然而,當談及微電子業和半導體業時,鄺教授則認為直接將科研成果轉化為商品更具挑戰性。創業團隊需要同時具備理論和實踐經驗及知識,精電的成功例子不易直接複製。

科技教育怎樣向前走?

至於那些「創業學院」和「創業課程」,鄺教授表示沒有特別關注,但他不贊成大學教育過於「專門」,例如中大後來計劃設立「人工智能學系」他也持反對態度,儘管其時早已退休。

「大學,特別是學士階段,不應過於專門。若想學習人工智能,選擇計算機科學專業已然足夠,為何還需設立長達四年的人工智能課程?其實無非是為了招攬學生,這是唯一的原因。學生與資金緊密相聯,當工程系招生吃緊時,改頭換面吸引學生便成為一種手段。但實際上,這是走上了錯誤的歪路。其實很簡單,只需看看美國的頂尖大學是否會設立這樣的課程?答案是否定的。」

「大學科技教育的核心在於學習最基礎的東西,對於學士階段的學生來說,應專注於學習最基礎的科目,如數學、物理,而非追求一些花巧的東西。大學的創科教育應該回歸基本,提供優質的基礎教育。」

「但我不反對機械人比賽,學校組織學生參加,讓他們真正學到東西,透過實踐項目學習並培養團隊合作能力,這樣是好事,我不反對。」

鄺教授相信知識改變人生,2011 年香港科學館曾舉辦一個愛因斯坦展覽,當時鄺教授聯絡了數百間中學,表示願意義務做一個講座,為中學生介紹愛因斯坦,結果只有一間中學回覆,就是他任校董的那間!學校有沒有心去啟發同學的學習科學的興趣,可想而知。

他的一個反問很有趣:「為什麼香港學琴的學生比例冠絕全球,多年以來卻沒有一個像樣的鋼琴家?」大家知道答案是什麼嗎?

採訪、撰文:尹思哲